想起自己的青春會想到什麼呢?是美好的回憶還是某個一直深埋在心中的結?『Sorry青春』是宮藤官九郎在2014年編寫的日劇,也是他首部校園喜劇。近期在Netflix上重看這部日劇後,恍然覺得不只是單純搞笑的校園喜劇,也是一部與自己和解、與罪惡感共存的故事。
(以下有劇情雷,如不想被暴雷請先看劇再讀)

劇中的主角原平助在14年前的煙火大會那天,目睹了好友聰與暗戀的女孩祐子接吻的畫面,心情大受打擊之下,憤恨地把手中原本要拿來與祐子一起施放的煙火,都往兩人所在的三女禮拜堂頂樓射去。返家後聽到禮拜堂失火的消息,原平助因此認定自己就是縱火犯,而聰與祐子最後也因為事件發酵而離開了校園。之後的14年,原平助所就讀的男校東高與女校三女因火災事件變得水火不容,直到兩校合併的契機出現,才使得被燒出的裂痕有了修復的機會。
當人與人之間有裂痕時,該如何修補呢?又或者我們該如何去想像,被衝突、誤解、傷害所分開的彼此,會各自懷抱著怎麼樣的心情?
在這部戲劇中有一個不斷出現的主題是sorry ごめんね,向青春時期犯下的錯誤,傷害的人事物說對不起、向不被自己信任的女兒道歉、因為愛上別人向已經不愛的男友說抱歉、因為即將再婚向過世的太太說對不起…
這些對不起都不是能輕易說出口的,因為內心覺得傷害了對方,那種傷害是讓人帶著罪惡與愧疚感的。正因如此糾結,更難以直面對方說出口。也因此這種罪疚的心情就潛藏在自己心中,如滾雪球般的日漸增長,為自己的心帶來重擔,也因此會促發人去做某些事情來為內心贖罪或補償。
劇中的原平助便獨自懷抱著巨大的罪惡感,暗自決定要成為老師,以完成當年東高與三女因火災被取消的聯合文化祭,要促成這個被自己造成分裂的狀況和解,他用了14年的時間與縈繞在心頭的罪惡感共處,時常在是否要向他人坦白真相中糾結著。故事中有一個特別的設定是只有原平助看得到已過世的母親化為觀世音菩薩的形象,並與他對話,這個隱喻是否是在說只有心懷罪惡感時,內心才會有這樣想像的形象產生?有趣的是原平助的哥哥原本看不到媽媽,直到開始外遇,就開始看見媽媽化身修羅來抓自己。神是來安慰自己還是責罵自己,或許都是因為我們內心糾結而定。
直到原平助帶的第一屆試辦男女合校的學生畢業那天,他也領到了畢業證書!雖然他的身體早就從高中畢業,但是直到他終於直面自己的罪惡感,並向大家坦誠,才真的從那個長長的青春中畢業。這也像在說未解決的東西總是會停在那裡,即使我們看似長大成人,內心仍有可能被未解決的罪疚感困住,也可能一直在為此付出代價。
劇中也有好幾種表達罪惡感的方式,三女是個天主教學校,因此學生會去告解室告解,在小房間裡對修女說出自己覺得不能被他人接受的秘密。而在故事場景三島市的地方電台有個節目叫做「sorry 青春」,開放聽眾打電話進來向想說對不起的對象表達歉意,道歉在空中播放,彷彿有機會傳遞給那個人也可能沒被聽見,這種模糊也許令人能夠鼓起勇氣說出口。原平助則是向母親化身成為的觀世音菩薩訴說內心掙扎,由於只有自己能與母親對話,這種告解也像一種秘密。那些無法向真正的對象表達出來的歉意,若壓在心中會讓人喘不過氣,因此我們常需要這種另外的管道來抒發自己。
但劇中設定的這幾個出口其實並非是完全與想道歉對象無關的,比如祐子在學校告解自己喜歡上東高的男生時,聽的人是修女校長,而校長剛好是對這種男女感情最敏感的人。打到電台的道歉電話,雖然是對著話筒說,但其實這個地方電台,左右鄰居可能都同時在聽這個節目,因此想道歉的對象也很有可聽見。而原平助只有對母親說出自己的痛苦,母親在我們心中似乎是那個既可能責備我們但也接納我們的人。所以這裡也許隱含著一個很複雜的感覺,當我們感到罪惡時,我們可能同時想說出來也同時不想說出來,不說出口是害怕懲罰或他人的反應,但說出來被知道,也許被責罵懲罰反而帶來了真正的解脫,也讓我們驗證心中恐怖的想像是否會成真。
在心理治療的工作中,罪惡感也是一個很常出現的主題。特別的是每個人心中會感到罪惡的原因不盡相同,而且那常不一定是現實上真的很嚴重的事情,但卻在某些人心裡留下自己犯錯了的痕跡。這是因為每個人內化進來的道德標準都不一樣,以及形成這些標準時,我們可能還不具備完整判斷事物的能力。比如一個孩子小時候很自然流露出想要買玩具的表情時,卻被大人責備說不能這麼貪心的什麼都想要,這樣很沒教養。那可能會在孩子心裡留下一個信念是不能表達出自己的慾望,那樣很不好很丟臉。在成長過程中可能因此變得非常壓抑自我,或者只能讓慾望用很秘密的方式去達成。
另外童年時期我們所幻想的事情如果一不小心成真了,我們可能會認為都真的都跟自己有關。最常見的比如像孩子在某些事情上對父母生氣,曾有過父母去死好了的念頭,但父母若真的遇到意外發生不測,在孩子的心裡會記住的是自己有過那樣的念頭,然後有了那樣的結果,那將會形成強烈的罪惡感與嚴重的創傷。因而可能造成孩子長大之後不敢再展現對他人的生氣,且很擔心自己的念頭就會帶來傷害,而陷入不斷確認他人是否安全的循環中。
劇中的原平助也在事件發生後,認為自己就是兇手,但十四年後調查的警官說其實證據不足以證明他施放的那些煙火,是造成火災的關鍵。但這些話並沒有就讓原平助不再責備自己,這似乎在暗示其實很多時候為我們定罪的人就是我們心中嚴苛的自己,是他讓我們不能放掉那個必須懷抱罪疚的心情。而心中為何會有如此嚴苛的自己,以及罪惡感都是如何在影響自己,我想那便是心理治療在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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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者 杜筱慧心理師